故事發生在一個夏天的清晨，地點是三年級五班，當時正是早自習晨讀時間。

……

早自習自愿參加，有些家里特別遠的同學可以申請晚到或者不參加，這是學校最新改革給班主任的特權。陳老師也跟同學們逐一溝通，了解每個學生的情況，然后協商他們是否參加早自習。這樣的自主選擇自主學習時間已經持續了兩個多月，效果非常理想。有些喜歡開夜車的同學，早上一般會晚到，充足的睡眠反而會讓他們白天的學習效率更高。各科任老師也都反映學生們普遍課堂紀律、學習效能大幅度提高。

陳老師正在給一位主動舉手的同學進行個別輔導。突然，門“哐當”一聲被踹開了。陳老師和同學們都嚇了一跳，好幾個女同學還不停地輕拍胸口，嘴中念念有詞“嚇死我了，這是誰呀”“我的小心臟啊”……

原來是個子最高的王亦然同學。他平常可不是這樣的啊，平常他都是和和氣氣的，如果有同學走在后面，他還會主動開門，等大家都走過去才關上，因為個子高力氣大，他還承擔了班里很多的體力勞動，還經常在他力所能及的范圍內幫助同學做很多事情。今天這是怎么了？

陳老師也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她沖王亦然點頭微笑，溫柔地提醒，“別著急，慢慢走，咱們溝通過的，你早自習晚點兒來沒有關系。”

結果，王亦然不僅沒理陳老師，還翻了個大白眼，大大咧咧地走回座位，把同桌越界來的書本粗魯地劃拉到地上，又把椅子使勁一拽，發出刺耳難聽的聲音，還把書包重重往地上一摔……這下子，全班同學的目光都被他吸引過去了。整個教室里籠罩在一種詭異的氛圍里。

陳老師顯然也不高興了，她還是深呼吸了三下，以穩定住自己的情緒。接著觀察王亦然這邊的情況。

整個早自習期間，王亦然雖然也弄出了一些不大不小的響動，比如把書翻得嘩啦嘩啦的，聲音已經明顯超出了正常的范圍，或者把筆轉得飛快，好幾次掉到地上。好幾個同學都皺著眉頭。不過，整體也還是相安無事。

第一節課是數學課，數學老師是整個班配伍老師中年紀最大的，大家都很尊敬他。結果，第一節課王亦然就捅出了婁子。數學老師點名讓他回答問題，他不僅不起立回答，還翻著大白眼。老師走到他面前，跟他耐心地溝通，他仍然是一字不語。不僅如此，整節課他都在那兒轉筆，一個字也沒有寫過。

…………

想想他今天的反常表現，陳老師決定親自去班里請他。既然他一言不發，只靠動作生事，那不如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陳老師想到這里，起身去了班里。……陳老師伸出手指輕叩桌面，王亦然抬頭，兩人對視，陳老師的目光里透露著耐心，王亦然眼露兇光，難怪數學老師會那么生氣。陳老師做了一個請跟我來的手勢，王亦然遲疑了一下，終于還是起身跟老師一同出了教室。

…………

來到了辦公室。剛好其他老師都已經上課或開會去了。辦公室里靜悄悄的。陳老師為王亦然拉了一把椅子，示意他坐這里。然后自己坐在他旁邊的椅子上，而沒有像往常一樣，坐在對面。因為度是更為平等的一種角度，如果面對面，很容易有居高臨下的、審判意味的感覺。畢竟一個是老師，一個是學生，完全平等是不可能的，但是從座位的角度進行一下調整，心理上的感覺會舒服、輕松很多。

陳老師……緩緩開口，“亦然，我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情，讓你今天看起來怪怪的。”亦然馬上像只被激惹的小貓一樣，弓起了脊背，眼神也不像剛才那樣放松了。“在老師的印象里，你一直都是很和善的，同學們也都說你平時很照顧他們，連數學老師都說你今天的表現不同往常，肯定是遇到什么麻煩了。雖然他很生氣，我們也感覺到奇怪，我仍然相信，你還是那個我們都喜歡的王亦然。這里現在沒有其他人，你愿意的話，不妨說說，到底發生了什么，把人人都喜歡的亦然變成了有點怪怪的沉默的亦然。不想說也沒有關系，我就這樣靜靜地坐在你身邊，陪著你。我不開心的時候，身邊有個人陪著，感覺會好很多。我想，也許你也會需要這個。”

王亦然仍然沒有開口的意思。陳老師就靜靜地坐在旁邊陪伴著。

……

王亦然突然開口說：“老師，我知道我今天做得不對。可是我控制不住。”陳老師看著他，說：“嗯，你控制不住。說說，是什么讓你控制不住？控制不住什么？”王亦然說：“控制不住生氣。我特生氣。昨天因為學習的事情，我跟爸爸吵架了，我媽來勸架，結果我爸連我倆一起罵。我都要氣炸了。他憑什么這樣對我和我媽？我跟他頂了幾句，結果他就罵我學白上了，白花了他那么多錢。我不想再花他的錢了，不就是上班掙錢么，有什么了不起的。我也可以掙。我不上學了，隨便找個地方打工，也能養活我自己。我媽說我傻。讓我別頂嘴。我生氣啊。現在說起來還生氣呢。”陳老師說：“嗯，是。我在想我是不是該把椅子往旁邊挪挪，你這怒氣沖沖地，怒發沖冠啊，要是你一發怒把我給吹跑了怎么辦，我這么瘦。”王亦然撓撓頭，不好意思地笑了：“老師，對不起，我知道我不該踹門，不該對老師那么沒禮貌，我真是氣壞了。就像您說的，怒發沖冠，以前讀這首詞，我不理解，有多大氣能把人氣成這樣，我覺得我這次生氣，別說怒發沖冠了，我整個人都快氣爆炸了。要不也不能到學校還亂扔亂踹的。我就是不想說話，又生氣又煩，最好全世界都別理我才好。”

陳老師點頭：“你生氣，你心煩，不想別人理你，不想人打擾。”

“是啊。我不是說不想念書了嗎，這樣就不用花家里錢了。我有知識，雖然不高；我有力氣，雖然不是很大。我靠雙手還不能養活自己嗎？我早上就沒想來，結果我爸又火了，干脆打了我兩巴掌。要不是我媽哭了，我今天真的不會出現在教室里。”

現在一切都水落石出了，敢情大家都是他爸爸的替罪羊啊。陳老師搖搖頭。幸好自己沒有上來就批評他，幸好自己沒有像他爸爸那樣粗暴地對待他。青春期的學生本來就很敏感，自尊心非常強。和他們溝通，的確是需要一些方法的。

陳老師說：“你說，你早上本來不想來上學了。”

王亦然說：“是啊。我就是這么想的。我可受不了這么大了還被他罵被他打。他脾氣不好我也知道，我平常都很少惹他，因為知道他發火什么樣。但是昨天確實我沒錯，我媽也說我沒錯，是我爸理解錯了。但是他還那么囂張，太不可理喻了。”

陳老師說：“嗯，你不喜歡囂張，不喜歡亂發脾氣，這讓你覺得不可理喻。”

王亦然點頭：“是的，這讓人感覺到很不舒服。我不喜歡那種粗魯的方式……”他停頓了一下，突然不好意思了起來，“哎呀，糟了，那我上午……也很粗魯。”

陳老師笑了，說：“你覺得你粗魯嗎？”

王亦然急了，說：“老師，你怎么還笑，你快告訴我該怎么辦，我那么討厭他粗魯，所以我一直努力讓自己主動幫助別人，怎么還是變得跟他一樣了呢？”

陳老師說：“你說你也不愿意粗魯，可是你也的確會因為心情不好，而做出一些跟平常的自己不一樣的事情來。”

王亦然連忙點頭，說：“是的，是這樣的。我真的不愿意。可是我也……唉，我這樣跟他有什么區別呢？”

王亦然嘿嘿地笑了：“陳老師，你不會訓我的，班上同學都特別喜歡你，好像無論我們多淘氣多煩人，你都沒有對我們發過火。”

王亦然點點頭：“是，我總是嫌棄爸爸脾氣不好，卻沒有想過自己可以為管理脾氣做點兒什么。我媽說我爸他很不容易，以前挺苦的，我并不理解。現在想想看，也許我真的錯了。我也該管管自己的脾氣了。”

……

【生涯視角】

青春期的孩子因為人格發育還不成熟，心智也不成熟，在面臨他人粗暴對待的時候，往往也會以同樣粗暴的方式回應。當我們因為學習而批評他們引發沖突時，他們往往會選擇以“不學習”的方式來攻擊家長和老師。所以，很多孩子表現出來不愛學習，不好好學習，往往并不是因為他們真的討厭學習，而是在這個動作和行為背后還有更深層次的心理問題。

“知己知彼，百戰不殆。”作為王亦然的班主任，陳老師是了解自己的脾氣的，也了解這個學生的秉性，所以雖然在受到這個孩子屢次的“挑戰”后她感到很生氣，但是很快可以通過深呼吸、自我疏導等方式，快速平緩情緒，并且根據生涯規劃課堂中所學的方式來重新跟學生建立良好的關系。

許多大人在跟孩子溝通的時候，都很喜歡講道理。講道理的效果往往很差。講道理的效果為什么不盡如人意呢？這就得從人類的大腦結構開始談起。今天人類的大腦是數百萬年進化發展而成的，既有高級智能，也有原始本能。

大腦結構最內一層原始腦，包括腦干、基底核與網狀系統等核心腦區。在較低生命形態，如蜥蜴、鱷魚中同樣有發現，它常被稱為爬蟲腦，負責維持基本生存功能，控制生命功能和身體生長過程、器官新陳代謝、維持生命生存的總體水平，滿足最基本的需求，如生存、身體維護、積蓄、統治、打扮和交配等，包括原始心理保護機制：愛、恨、恐懼、性欲和支配情感。該部位不具有思考或學習能力。巴甫洛夫的動物條件反射就在此部分發生作用。例如，處于憤怒時是不受控制的，本能受制于爬蟲腦，不經過理智過程。

當進化到高級動物，還要顧及和同伴的關系，所以又進化出情感腦，以適應合作和群居生活，最終發展出高級的愛。情感腦處在大腦結構的中間部分，包圍著原始腦，因為在老鼠、兔子等與人類相近的物種都有，所以又名哺乳動物腦，或內臟腦。情感腦是情緒和自主神經系統的掌控中樞，主要掌管情緒（高興、憤怒、喜悅、痛苦、情緒等）、感性記憶（以情感主導的記憶）與注意力，控制人們的正向（回饋）和負向（懲罰）行為。例如，通過記憶經驗比較，做出利害取舍判斷，決定什么事情能吸引你的注意力，對事物的感受是正面還是負面。相對低級的情感腦也在時刻進行著信息處理，而其處理速度是理性腦的倍。

最外層是理性腦，掌管人類抽象的思維活動，通過復雜的分析行為，進行想象和思考。比如講話、閱讀、數學運算、推論或是發明創造等。

為什么講道理往往效果更不理想呢？那是因為講道理的時候，我們往往會說，“你不可以……，是因為……”這樣的邏輯和行為就是在不停地刺激孩子大腦理性腦中的“我不會，我不能，我不行”這些區域，接下來，情緒腦就會產生“沮喪、挫敗、自我否定”等負面情緒，原始腦就會產生“逃避、破壞攻擊”等行為傾向。

王亦然爸爸跟他探討學習，這本來是出于愛和關心，但是因為沒有講究良好的表達方式，也沒有注意跟青春期孩子的溝通技巧，反而弄巧成拙，對于孩子的理性腦進行了不良的負向刺激，于是孩子自然就有了情緒，繼而發展出逃避行為——不想上學了。

孩子一提“不想上學”，家長更崩潰了，這相當于火上澆油，于是家長繼續數落和批評，關系更加糟糕和惡化。媽媽的眼淚是一種情緒的表達，于是孩子也有了情緒的回應，感覺到雖然無奈，但還是愿意回應媽媽的愛，于是來到學校。如果學校的老師也像爸爸一樣刺激孩子的理性腦“你怎么不學習呢？你怎么不講禮貌呢？你怎么不遵守學生守則呢？……”這樣的批評就會讓孩子產生更多的負面情緒：“反正我就是這么差了，反正我是不值得被愛的，原來我這么壞……”，那他的原始腦會繼續發出信號，讓他產生更多“逃避、破壞、攻擊”等行為，比如繼續摔門、調皮搗蛋、不來上課，甚至最后直接發展到輟學……

回顧一下我們所聽過、見過的大多數輟學的、厭學的，基本都有這樣的過程。

所以，家校合作是必要的，這里面只要有一個環節可以停止持續刺激孩子的理性腦中的負面部分，那么就可以打破這種惡性的循環。通常而言，學校的老師都是具備一定的教育學、心理學基礎的，他們多年的一線經驗，往往也能夠讓他們在遇到這種突發事件時，更容易從容和冷靜行事。比如故事中的班主任陳老師，畢竟接受過專業的訓練，是有覺察能力的，很快可以讓自己冷靜下來。

在跟王亦然溝通的過程中，她選擇了給情緒腦有益的刺激，通過大量的動作、語言等安撫方法，讓孩子感受到面前的老師是愛他的、關心他的、尊重他的、接納他的。所以，他的情緒慢慢地疏導的通道。在家里，他的情緒是不允許被表達的，因為爸爸會更加發怒，媽媽會傷心流淚，他無處安放的憤怒只好到學校里釋放。在老師這里，老師給了他一個相對自由的空間，無論是發呆，還是默然，或者眼睛里噴發熊熊怒火，都是可以被接納的，在這樣的一個溫暖的環境中，情緒的能量自然流動，他的怒火慢慢就熄滅了。這個過程就像大禹治水一樣，可以疏導，但是不能堵塞。

所以，無論是家長，還是老師，都要記得這一點——你發出什么樣的信息，就決定孩子給你什么樣的反饋。

共情很簡單，共情就是看到并接納孩子的情緒。比如，陳老師只用了最簡單的共情技巧，那就是重復對方所說的話，比如，王亦然說自己很生氣如何如何，陳老師就點頭，“你生氣，你心煩，不想別人理你，不想人打擾。”陳老師只是重復孩子的情緒，而不評判和分析，這就給了孩子被看到的機會，被看到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為什么幸福，因為很多父母、成人常常看不到孩子的存在意義，一個孩子在很開心地玩兒，他的存在意義就是這份“開心”，但是大人看不到，大人就批評，“都幾點了，你還在玩兒，你就不能去看會兒書，做幾道題？”大人看不到孩子的這份“開心”和“快樂”，大人只是理性地分析、無情地說教，怎么能讓大人看到自己呢，有些孩子選擇了很笨的辦法，比如淘氣搗亂，這樣大人就能看到他們了，但是往往是一頓更為激烈的指責和批評，甚至大喊大叫，有些孩子則繼續玩，不停地玩，玩游戲、玩玩具、玩他們能想到的各種東西……因為他們需要的情感需求沒有被看到和滿足。但這時候，如果我們說，“哦，我看到你在玩兒，你很開心”，他們是會非常開心的，往往玩一會兒自己就停止了。或者真的已經不能再玩了，我們也可以說“我看到你現在玩得很開心，但是，我們須去做……了”，而不是直接就對他們說“不許玩了，你現在就去看書，寫作業……”

在上面這個中，我們看到陳老師只是簡單地重復孩子說過的話，看到孩子的情緒，沒有任何說教，孩子居然自己就明白了。平常，我們可能費盡唇舌，孩子也是外甥打燈籠——照舅（舊）。想想看，是我們說教出來更有效果，還是孩子自己領悟更有效果呢？顯然是后者。

如果王亦然說自己很生氣，陳老師回應：“你傻不傻啊，跟自己爸爸有什么可生氣的。”或者“爸爸這么做是為你好，你不僅不感激，反而還生氣，還威脅不上學，你真是不知好歹。”……那他可能會有什么感覺，一定會很不舒服，而不想再繼續說下去，溝通陷入僵局或者只是老師單方面的說教，甚至他會直接反駁，兩個人像頭天晚上王亦然家里的狀態一樣發生激烈的爭吵……那就完全失去了溝通的意義，不但沒有可能幫助到他，還會讓師生關系變得緊張起來。

在現實中，許多老師正是因為不了解三腦理論，而錯失了很多真正“教育”學生的好時機。也有許多老師非常勤懇，非常負責，總是找學生談心，試圖幫助學生減輕負擔，排憂解難，但常常收效甚微，甚至無功而返。這是非常遺憾的。當我們掌握了共情的方法，在實踐中經常靈活運用，你就會發現，師生關系會變得越來越融洽，跟青春期學生的溝通會變得很容易，而且教育會變得事半功倍。

武漢少年軍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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